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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花儿坐一坐

老作家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一书里说:“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于是,我也不负大好春光,走到田野上,和春日那些花儿坐一坐。

和杏花坐一坐,粉粉白白的杏花会吹落在我的头上、衣襟上。想起晚唐诗人韦庄,他在《思帝乡·春日游》里,写了一位被杏花落满头的怀春少女,“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白描手法,这质朴语言,这直率而热烈的情愫,每每吟来,会让我的心海漾起一圈一圈小涟漪。而今,我发白如雪,再落一层粉白的杏花,一定更美气吧。南宋的叶绍翁运气不怎么佳,前去游园吃了闭门羹,倒是悟出了千古名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他和冷艳的杏花是有距离感的,不如我这样近距离坐在杏树下,用一段段古诗词和杏花对语。

和桃花坐一坐,我的脸儿会被羞红。桃花是有妖气的,《诗经》里有篇《桃夭》,这个“夭”应是“妖艳”之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新嫁娘和桃花一样鲜艳娇媚,娶到这么美丽的姑娘,一定会人丁兴旺、美满幸福。在春天,在桃花灼灼里,哪个男人不祈望有一场不期而遇的“桃花运”?像唐代那个失意的落榜复读生崔护,出外郊游,偶遇一次“桃花缘”,遂成《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桃花,物是人非,这种令人空留嗟叹的“缺憾美”,往往成为人生际遇的一段“蒙太奇”,总在我们的脑海里一遍遍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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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乡野间那些野花坐一坐,我的耳畔总响起银铃般的笑声。蒲公英花黄艳明媚,像谦谦君子,一身书生气;紫花地丁俏丽若霞,像纯朴的村姑,笑靥飞上眉梢;忍冬花清芬婉约,像山野精灵,飘飘若仙……它们像一群群踏春的少女少男,或散坐在田埂,漫步山坡,手挽手儿,巧笑倩兮;或滨河而居,在水一方,吹着春曲,唱着情歌,把自己唱进《诗经》里:“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这些花花草草真美啊,我仿佛回到了芳华年代,回味起恋爱的滋味。

父亲在世时,也喜欢和花儿坐一坐。他没有太多的文化,少有闲情逸致,更不会附庸风雅,吟诗作画。可他爱到田野里溜达,和桃呀李呀杏呀,和樱桃花苹果花棠梨花坐一坐,拉拉呱儿。父亲吸溜吸溜鼻子,总能嗅出不同的果香味儿。像对待他的孩子似的,他对花儿说:“你们可劲儿开吧,疯够了,野足了,玩累了,就会结下一串串青疙瘩,密匝匝的,到了夏秋,挂满一树树圆疙瘩、大疙瘩,鲜甜甜的,庄户日子会被滋润得水灵灵、甜津津……”父亲还对一群群嗡嗡嘤嘤的小蜜蜂说:“你们是俺请来的贵客,功不可没,那就可劲儿和花儿谈谈情说说爱吧。”偶尔父亲也会浪漫一回,摘上两串鲜花,簪在母亲的鬓发间。母亲有些扭捏,看看孩子们不在身边,嗔他两句:“这一串苹果花,能结两三个又大又圆红彤彤的果子,多可惜啊!”

有一年,父亲种了一大片油菜。油菜花开时,父亲先是坐在田头白杨树下看花,后来直接躺在田埂上,躺进油菜花丛中,他低矮的身影被明明艳艳、波光起伏的油菜花海淹没,那景象极为壮观。父亲乐得哈哈大笑,自说自话:“黄灿灿的油菜花,就是黄澄澄的菜籽油哪,俺闻到了炸丸子、炸油糕的香味儿,闻到了烧菜炖肉的香味儿!”

父亲有时做活累了,也会坐在地头,和野花野草说说话、唠唠嗑,“知道你们性子野,自由散漫惯了,可你们只能在地头荒滩长,在沟渠路边开。要是不听话,跑到田里园上撒欢儿,可别怪俺不客气!”一阵风儿过,荠菜花、地丁花、紫苕子、婆婆纳频频点头,像是听懂了父亲的话。

和花儿坐一坐,不管俗还是雅,花儿总会给我们带来美好,带来希望。

(《和花儿坐一坐》文字来源于《贵阳日报》)

编辑:舒锐

统筹:董容语

编审:肖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