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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五帖

   含笑
   每年春分前后,含笑会开。

  没有谁有我如此执迷含笑的香气,也没有哪一种花朵的香氛,有含笑如此接近食物的香气,散发着摧枯拉朽的奶油味,叫人味蕾迅速起了变化,不自觉吞咽口水。

   含笑的香氛里一定藏有致人快乐的内啡肽因子吧,不然,何以一闻着它的香气,人便无端快乐起来了呢?

  含笑花瓣形如指甲盖,起先包裹于毛茸茸的咖啡色壳子里,毫不起眼,慢慢地,春风吹呀吹,便把外壳给吹裂了一道口子,咕噜一声,落地上了,露出花瓣,色泽鹅黄。通常三瓣四瓣不等,完美拢起一个圆,酷似穹顶建筑。此时的含笑,香味殊异,渐几日,花瓣彻底舒展,由黄渐白,露出花蕊,香气萎淡。

  含笑花期长,自春分可一直开至初夏,花期盛时,一树生动跳脱的乳黄,像幼鹿的眼。我有时停车,摘几朵半开未开的花蕾,团于手心闻嗅,比吃到冰淇淋还要满足。

  有一年,也是春天,我一个人游荡杭州西湖瀛洲岛。岛畔两株含笑,高及人头,满树花朵含蓄内敛,香气致人微醺。

  合肥的含笑,尚且是灌木状态。单位北门几株,倒一年年长得高了,静静与杨柳、晚樱为邻。如此微小的花,却有着强大气场,一如人的婉转心肠。

  杏花

  小区有杏树四株。

  每一年春讯,都是杏花带来的。蓓蕾深红,花开而白,实在爱极。看杏花,要就近站在树底下,仰头,花托依然暗红,衬着舒展的白花瓣,再映着蓝得清正的天,简直叫人痴过去,木呆呆的。

  今年气温骤升,杏花似乎发生了暴动,一夜芳菲满树。一日上午,买菜回,独坐杏树对面的柳荫下,一直看……小区熙来攘往,人们低头急急赶路,独我一人颇闲。

  看花,要有一颗闲心。杏花花期短暂,四五日而已。

  一夜大风劲吹。翌日晨,我下楼来,傻眼了,整株杏树,片花不留,徒剩花蕊、花托。

  今年杏花最短命,枝头存留不及二十小时。实为憾事。

  杏花,美便美在它的萧疏。黑铁一般的枝干,衬着柔软的白,以金刚手段衬以滴滴柔情。尤其黑夜,月光如杳渺的琴声,穿花而来,世间一切都变得那么适得其所,令人珍惜。

  杏花的珍贵,在于花期短暂,每一年似也赏不尽兴,便匆匆凋落。李商隐诗云: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说的是伸手留不住岁月。

  而这一句: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可不就是侧写杏花的吗?

  杏花开时,月光也是清寒的。

  每年杏花开时,人总是急惶惶的,不知该把这生命如何安放。

  李花

  李花是最平凡的花。

  李树有两种,一种先花后叶,另一种花叶齐发。我喜欢前者,满树繁花细朵,浅粉而白,一派雪意。

  我家楼前屋后一共十几株李树,皆为先花后叶品种。今年的李花,同样是一夜爆开的。

  白天,李花的香气似被阳光压下去了。黄昏里的李花,香气沾衣而不绝。吃罢晚餐,我喜欢楼前屋后散步,不离李树左右,一趟一趟来回,被花气晕染着,直至夜色来临。入夜的香气稍退了些,且杂糅些枯草的清甜气息……人于李花下徘徊久些,有晚霞盈窗的悸动。

  十九点整,小区广场舞应声而起,我一边沐浴着李花的香气,一边听郑绪岚的《牧羊曲》,嗲嗲的、糯糯的,溪流潺潺的,有昔日重来的恍然,是三十年的光阴岁月吧——清朝一不知名诗人写:采薇南山下,忽忆千里人。迷惘而惆怅,就是这么个意思。

  李花花期长,细而繁,擅抱团,七八级大风都吹不散它们,可赏十余日。

  那日,我在厨房洗菜,偶一抬头,窗外李花如瀑,叫人迷离,不禁有正青春的错觉,一颗心,仿佛可以飞。

  早晨,站在露台,俯瞰楼前那几株李树,却是沉静孤弱,群鸟花丛间翻飞鸣唱,一日里最珍贵的熹微时分。

  韩愈写:李花初发君始病,我往看君花转盛。这是寒食节了,借花起意,深情、忧伤、无奈。

  每次,听阿巴多指挥的《安魂曲》,当大提琴暗哑而来,唱诗班荒荒漠漠……眼前总会铺开漫天李花。这平凡又日常的繁密小花,星辰一样陪伴着我们。

  檫木花

  春天若出不了门,简直受刑。

  一个周末,我们展开安徽省地图,东查西看一番,最后将目光锁定于庐江冶父山一带。

  卷起地图,说走就走,一路飙至冶父山脚下。登至半山腰,我的右膝疼痛难忍,半途而废,遂一步步退守山脚下。随便闲走,至一山谷,迎面撞见一群落叶乔木——檫木。实在叹为观止,这是我半生以来,首次得见如此规模的檫木群,一株株高大树冠,遍布黄花,需要扬起脸来赏,叫人忧愁尽去,满腹快意。

  钴蓝的天衬着绚烂的檫木黄花,无论自哪一个角度仰拍出的照片,均是一张张独一无二的壁纸。我一人徜徉于山谷,将每一株檫木仔仔细细看一遍,惊喜得要背诵《春江花月夜》了。

  檫木枝条繁密,点缀小巧黄花,如参天星斗,看得久了,又如流光潋滟,直叫人心头荡漾——彼时,若有山鸟衔云而来,直如仙境了。

  离开冶父山,已是黄昏,渐行渐远的冶父山淡黄一片,极似月光的韵。千万株檫木的花朵,正值花期,将一座原本平凡的山装扮得诗性盎然。

  人从自然中来,清气几日不散。

  油菜花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个春天,去上海,坐绿皮火车,过马鞍山,至金陵,徐徐穿行于苏南大地,看尽无数油菜花。渐渐地,上海地境到了,大片油菜花依然不绝——我才知道,纸醉金迷的上海,也有乡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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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肥地处中原,周边虽有大量油菜地,但,到底没有皖南的壮美辽阔。

  每年这个时节,人的味蕾会敏锐捕捉到地气萌动,自会呼应张志和的一句诗: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就一直想往皖南走,车行于大片油菜花田,累了,随便歇息于某个小村落,找一爿小食店,点一条红烧鳜鱼,一盘炒水芹,一瓦钵火腿河蚌汤,足矣。饭罢,继续赶路,无明确目的地,往皖南深处即可……

  我的故乡枞阳,盛产油菜籽。有一年清明载父母回乡,站在荒凉的山冈,俯瞰圩田满目金黄,望得久了,直想痛哭。近在咫尺的圩田,仿佛升起浩渺歌声。花气汹涌,一路铺展至遥远的地平线,无有尽头,有如大河滔滔,有如飞流直下,声震屋瓦——是造物端坐天庭,赐予人间的黄金。

  而我,就是张志和诗中那一个“浮云万里烟波客”吧。

  油菜花田间,总站有一株桃树。桃花开在乡间,自带清气,仙气,好比这世界这么多人,唯独它那么安静。

  油菜花,开到盛时,仿佛有隆隆兵气。一个有故乡的人,注定也是解甲归田的人。

 

(文章来源《贵阳日报》,图片提供:舒锐  董容语)

编辑:舒锐

统筹:董容语

编审:肖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