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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之爱,值得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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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犁的爱书是出了名的。大凡在文学史留名且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家,无不是地道的书痴。其中之理,简单又深刻。没有阅读,何来写作?阅读为写作注入源源不断的活水,这是先贤朱熹说过的,也是作家成长的必经之路。然而,鲜有作家如孙犁这般,孜孜不倦地为心爱的书籍制作书衣,且在书衣上日复一日地写着,写成当代文学史中一道独特的风景。风景即在最新出版的上中下三册《书衣文录全编》里。

  “孙犁藏书且惜书,每有中意书,必为之包裹书衣,生怕沾尘惹污;而当时若有心事想法,孙犁习惯于在书衣上简要记下。”这就是所谓的“书衣文录”。此情此景,令人心生遥想。孙犁沉浸于书中,慢悠悠地折着、写着、想着的画面,对现代人来讲意味着太多太多。

  简,乃其形制上的特点,故而读来不累。文录虽简,浓烈的爱意却弥漫其间。题写于《鲁岩所学集》上的文字是:“余于凡百玩好,无所动心,顾独喜读书,如啖蜜然,中边皆甜,只觉有不尽之意味浸淫于胸臆间,而莫能自已也。”孙犁甚爱蒲松龄《聊斋志异》,自称“百读不厌”。他对此书评价极高:“蒲氏困于场屋,而得成志异大业,诚中国文学史之大幸也。又以身居农村,与群众接近,所为杂著,亦具绝采。”他对商务版的古籍推崇备至,“其影印古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无论矣”。写于李斗《扬州画舫录》上的文字是:“余未至扬州,今生亦不必能一至,然爱此记载景物人事之书。”《书衣文录》有浓烈的烟火气、世俗气,事关人处境的方方面面,不只是爱书人的自我排遣。可见阅读不是关起门来,而是打开一个直通人间的世界。非书,不足以引得素来内敛好静的孙犁表达出如此深切的感受。今人有幸读之,真好。

  书中的世界虽小,却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思想的传递、情感的表达、人事的看法、外界的纷纭,莫不观照己心。

  一九七五年五月十四日下午在《小约翰》的书衣上,孙犁写道:“此鲁迅先生译文之原刊本,余青年时期对先生著作热烈追求,然此书一直未读,不认真用功,此又一证。”这是自责。于《小说枝谈》中,孙犁写道:“爱书成癖,今包装又成癖,此魔怔也。而又惜小贩之遗,甚可悲亦甚可笑也。”这是自嘲。“经此大乱离,而仍在案头,且从容为之修饰,亦可谓幸矣。”这句话说的是《李太白集》,此乃自足。翻《曹子建集》时,他写道:“然仍应克励自重,戒轻易浮动,安静读书,不以往事自伤,不以现景自废。”这是自警、自省。

  书几乎等同于孙犁生活的全部。

  站在书柜前,端详着它们。捧在手心里,摩挲着、把玩着它们。放在书桌上,认真、细致地审读着它们。为它们穿上衣裳,以防它们尘封满面。它们多有经过种种奔波、流离才进入孙犁书斋的,可谓历经风霜雨雪。孙犁的整饬、修饰、包裹,实则是保留青春甚至返老还童之举。一本一本地穿,一件一件地装,需要的不只是耐心,尚需恒久、长远的爱意。

  鲁迅是文录中提及最多的人物。一九九七年六月二十七日上午,孙犁翻阅汉画,给《南阳汉画像汇存》写了一篇不短的题跋。题跋中提及鲁迅关注汉画像的情形、作序者孙文青搜集汉画像的由来、王冶秋与鲁迅之间的关系,然最显露情意的是最后一段话。于此孙犁道出题跋的由来,“谨记一些心得如上,也是纪念鲁迅先生,为学博大精深,一言一行,无不惠及后学也。”除却对汉画像的推崇,鲁迅与年轻人的关系、鲁迅的购书撰写书账、鲁迅翻译的《小约翰》、鲁迅给增田涉的书简,都被呈现于字里行间。

  在孙犁的生命里,鲁迅有时候是前辈,有时候是挚友。其不同的身份背后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即鲁迅是同道。所以,他常躲进鲁迅的作品里寻求慰藉,作疗伤之用。如果要在二人之间寻求最具趣味的一致处,当是对书籍的挚爱、对阅读的痴迷。

  这些在外人看来颇为有趣的真实,体现着文录的温度。从这个角度来讲,它实则可以被视作孙犁的日记。读书品书时记,不读只是摸摸时也记。书,是晚年孙犁无可取代的精神伴侣。不对,此言显得片面。应该说,书既是孙犁的精神伴侣,也是他的物质伴侣,如孙犁自言之“黄昏恋”。这般形容,实在流露出他的怡然自得。不管人生遭际如何,时代情形变幻如何,书斋中的孙犁是以这份自得打底的。以书为核心内容的日记,其实也是书话。日记与书话均不算一种独立的文体,在散文的范畴之内。当然,有的时候只是题写书名、作者、日期,并无其它,显得空泛。就是这些空泛,给人一定的想象空间。为何那一天没有写下依稀可感的文字?这样的留白是否为人们了解那一天的孙犁提供些许线索?

  这种文字短小、精要,有话则长说,无话则短说。孙犁的小说散文读者未必学得来,然这一类文字,却是爱书人可以效仿的。它首先是一种习惯。有啥想法或感受,可以诉诸笔端。这其实是很可以给当下青年人以启发的。写作并非一件难事,最难之处在于愿不愿意提笔书写。写在书衣上,写在书页的空白处,写在扉页上,写在跋语后的空白页上,皆无不可。可是写得好不好,又依赖于学养。在日复一日的读写之后,学养不就渐渐积累而成了吗?孙犁的字,颇有令人喜欢之处。有时候潇洒,有时候滞涩,有时候既潇洒又滞涩,很显然,字的模样与情绪、状态有关,更与学养有关。

  在《孙犁文集》珍藏本上,孙犁写道:“我的文学的路,是风雨、饥寒、泥泞、坎坷的路。是漫长的路,是曙光在前、希望的路。”其实,不管人生际遇如何,人生正处哪个阶段,孙犁文学的路都是与阅读相伴、与好书为友的路。一句句、一段段或长或短的题写,就是最好的证据。品读此书,如同走进孙犁先生的书房,看他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感受;又仿佛摩挲着一件件书衣,寻找曾经于此逗留的温度;更好似听老人轻声细语地絮叨着,虽然夹杂着各种情绪。

文图来源贵阳日报

编辑:舒锐

统筹:董容语

编审:肖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