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 贵阳网 > 黔中书

朝着鲜花去

  写过一部短篇小说《朝着雪山去》,后来知道还有一部小说,叫做《朝着鲜花去》,我对这题目印象极深。离开云南二十年来,每当过年回老家,我都是“朝着鲜花去”。

  以前返乡,都是坐火车。大多硬座,偶尔卧铺,最初是从上海火车站出发,后来从上海南站出发,都是到昆明。一年一年过去,火车渐渐提速,耗时基本上是越来越短了。最久的一次,是有一年南方下大雪,火车走走停停,花了五十六七个小时才到昆明。多数情况则需要三四十个小时,要在车上睡两夜。

  第一天夜里,难免兴奋,想着总算买到了票,总算可以回家了。坐了一夜,兴奋感退去,只觉得两腿酸胀,伸一会儿,缩一会儿,怎么都不舒服。椅子上、过道上挤满了人,到了夜里,灯是彻夜不熄的,没睡着的人,便在昏昏的灯光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第二天,到了四五点钟,醒了。擦一擦玻璃窗上的水汽,看到外面全然换了一幅景象。偶尔路过小的站点,常看到穿特色服饰的山民。天慢慢亮了,裸露的土是红色的,路边细细高高地生长着桉树。这就进云南了啊?!

  又过些时候,听广播里播放音乐,从《月光下的凤尾竹》到《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葫芦丝的乐音袅娜而明亮,车厢里混沌重浊的空气顿时活泛起来。睡着的醒了,醒着的眼睛明亮了,脸上都有了笑意,就要到家了!

  火车驶入昆明火车站,人人拽了扛了提了行李下车,鼓鼓囊囊。行李是沉重的,但此时的心情是轻快的。走到广场上,往前走去,路边更多的葫芦丝音乐此起彼伏。确确实实,是在云南了。虽然这儿离着保山施甸还有近六百公里,但在我看来,已经是故乡了。

  还得再坐公交车到西部客运站去,挤在乡音里买票。等车的工夫长,买了票后,我常常会坐公交到翠湖,沿着湖边走一走。

  冬天的翠湖,是最为动人的。柳枝低垂,还未发芽,桃枝临水,尚未开花,就连成片的郁金香也还没绽放。但这里有海鸥啊,有时如一朵一朵白色的花,开在路边,开在树梢,有时如一片一片白色的云,忽地听了谁的号令,呼啦一阵响动,从湖面腾起,迤逦远去。

  海鸥的影子,被日光晃动着,叠加着,投影在每个游人的脸上。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再赶回客运站。上车,检票,关车门,缓缓开出去,听着满车厢的乡音,觉得一切都是美好的、踏实的。

  车往往要开一夜。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暗了,油菜花金黄,混同于夕光的金黄,恍若整个世界都是金黄的。客车在蜿蜒山道上行驶,恰如一杯晃晃荡荡的馥郁的金黄酒浆。到家门口时,往往是凌晨三四点。天还黑着呢,连桥在哪儿都看不见,得小心摸索,不然就掉进河里了。

  过了桥,一直往东走。东方山顶一线隐隐现出鱼肚白。到家后,爸妈听到声音,必定立马起床,迅速烧起一盆火,让我烘一烘双手。热乎乎的手捧住脸,感觉一整块冰都要融化了。

  后来,不单火车提速,高速公路修好后,客车也提速了。从昆明回到家,往往太阳还没落山呢。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路上遇到一位并不熟悉的隔壁班同学,她在昆明农学院上学,带了几大捆白玫瑰回家,临别时,要送我一捆,我没要。和她告别后,走在回村的路上,却忍不住想象,怀抱一捆白玫瑰走在夕阳下的村路上,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后来,我把这想象的场景写进了小说里。

  再后来,工作了,手头宽裕了一些,开始坐飞机回家过年。起初是坐飞机到昆明,再从昆明坐大巴车走。再往后,连从昆明回保山都坐飞机了。到了保山机场,得坐出租车到城里,转乘通往县里的大巴。而最近两年,最后这一步也变得简单了——从保山机场一出来,网约车已等候就绪了。通往县里的高速公路刚刚修好,宽展的路面在大山里钻进又钻出,只需半小时,就能到家。

  交通的变迁,让旅途和时间都变得从容了,我可以心无挂碍地看看风景。从高速公路上看,整片施甸坝尽收眼底。大片油菜花地或小麦地间,绿树团团簇拥着村子,村里的房子大多不再是儿时那种灰土土的砖瓦房,都换成了墙面洁白的钢筋混凝土小别墅。房子是崭新的,田里的油菜花、小麦和蒜苗也是崭新的。在蓝得滴水的天空下,这一切显得明艳,温暖,空阔。

  此刻,回家的行李刚收拾好。明天又要出发,一条走了二十年的长路又一次摆在面前,在这条路的终点,仍然有许许多多热烈的花朵和蓬勃的绿树等着我。

  忽远忽近的,已经有零星鞭炮声响起。过年不远,家就在眼前。

  (文章来自《人民日报》,图片源自视觉中国)

编辑:舒锐

统筹:董容语

编审:肖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