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宫殿”法:一种记忆方法和一个历史视角

作为一项古老的技能,记忆术的重要性早已为古今先贤所认知,如“悲剧之父”、古希腊诗人埃斯库罗斯说“记忆是智慧之母”,英国哲学家培根说“世界上的一切知识,都只不过是记忆”。小至个体的生存发展,大至人类的文明进程,均离不开有效的记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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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的记忆术大致有三种:一是机械记忆,经由反复记忆存储信息;二是逻辑记忆,将过去的经验信息进行逻辑编码,以熟记新;三是图像记忆,即把要记忆的文字信息通过联想处理为图像画面来记忆。三种记忆方式中,图像记忆最为高效。图像记忆中,在西方流传千年的“记忆宫殿”法则最为历史悠久。

“记忆宫殿”法诞生于2500年前。在《记忆宫殿:一本书快速提升记忆力》中,中国资深记忆培训师宁梓亦介绍了该记忆术的历史与特点。相传古希腊有名的抒情诗人西蒙尼德斯参加一次宴饮时,中途因故离开,他刚走出宴会厅大门,整栋建筑突然倒塌,除他之外的所有赴宴者无一人幸存。废墟中的尸身面目全非,连家属都无法辨认,但西蒙尼德斯却根据宾客们的座位将尸体一一辨别了出来。这是历史上关于“记忆宫殿”法的最早记载。

这一故事蕴含了“记忆宫殿”法的内在原理:位置记忆法。即将一组熟悉的位置空间与要记忆的材料之间建立起联系,通过联想、利用视觉表象,以地点位置为线索进行记忆。宁梓亦在书中解释:我们的右脑掌管图像记忆,科学研究表明,人的图像记忆能力是抽象记忆能力的一百万倍。人类获得图像的途径分为“外视觉”和“内视觉”,外视觉是通过肉眼可以看到的真实世界,而内视觉是通过想象,在脑海中看到的虚幻画面,“记忆宫殿”法的原理是利用人类的内视觉记忆,使用内视觉来想象虚拟画面从而构成快速高效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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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认为,西方世界很多名人都会使用“记忆宫殿”法,如西塞罗、培根、利玛窦、布鲁诺、莱布尼茨、马克·吐温、卡耐基、福斯特等等,虽然他们会“记忆宫殿”之事罕有人知道。

我们知道,图像、文字是人类文明史上保存记忆的工具。那么在图像、文字之前,人类是如何记忆的?澳大利亚人类学家琳恩·凯利的研究结论,依旧落脚在“记忆宫殿”法上。

其新作《记忆宫殿》从澳大利亚的原住民口述文化切入。据作者研究,澳大利亚原始部落留存至今的文化信息,如巫术、仪式、歌谣和舞蹈,动植物的名称与用途、资源的取得与土地管理、伦理与道德、地质学与天文学、谱系、航海学等历史积淀,实质上可统称为族群记忆。作者发现,原住民留存这些族群记忆不致佚失的关键是“歌之路”。

所谓“路之歌”是一种歌谣、一种风景的叙事诗。原住民将足迹所及之处的地形、景色、道路,吟咏成歌,让每一处意义重大的地方为人所知,借由在各地实施的仪式,他们更能将与某个特定地点相关联的知识“表演”出来,在那个时空情境里,仪式只需要不断重复的动作即可。为了避免传承的知识被太多人的记忆和转述混淆,“歌之路”只能由族群的长老们掌握,每一代长老都要接受长期的记忆术训练,牢记所有符号纹饰的象征意义,他们在不断的歌吟中反复镌刻记忆,并透过冥想,让精神游走在脑海中借由树木石块等自然物构筑的记忆空间里,每个位置都有特定含义,都能迅速归类。

作者由存在于澳大利亚原住民的“记忆宫殿”法出发,比较了世界上现今还存在的几种土著文明,然后推溯到古老的史前人类文明,推测英国巨石阵、复活节岛石像、秘鲁纳斯卡线等史前神秘大型建筑,其建造的初衷都是为了构建“记忆宫殿”。比如,史前巨石阵本质上就是一处知识空间,其间保留着葬礼、天文观测、司时与医疗等系统知识记忆。这样一来,“记忆宫殿”于史前先民而言,是一项史前求生工具。

汉学家史景迁的史学著作《利玛窦的记忆宫殿》,则讲述了利玛窦以“记忆宫殿”这项技能打开中国的大门、取得高层人士接纳的历史经过。

明朝万历年间,时值世界史上的大航海时代,传道士利玛窦从意大利远渡重洋来到中国。终其一生,他披僧袍、又着儒衫,试图通过适应中国文化融入士大夫群体,继而打开中国人的心灵世界。由于不同文明之间存在天然的冲突,1596年利玛窦开始教授中国人建造“记忆宫殿”法。

他告诉人们,“记忆宫殿”的大小取决于他们希望记住多少东西:最宏大的构造将由几百个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建筑构成。他在总结这个记忆系统时说,这些宫殿、亭阁或座榻都是存留于人们头脑中的精神性建构,而非由真实材料制造的实物。这类记忆有三大来源:其一,它们可能来自现实,即人们亲身所处之地,或亲眼所见并在记忆中回想起的物体;其二,也可能是完全出于虚构,不论形状和大小都随意想象;其三,它们可能半实半虚,比如一座人们熟悉的房屋,但设想在其后墙新开一扇门以作通往新空间的捷径。又如在同一座房屋的正中想象出一个楼梯,循此登上并不存在的更高层。在脑海中构想出这些建筑的真正目的,是为数不胜数的概念提供安置之所,正是这些概念构成了人类知识的总和。

史景迁先生写道,利玛窦将其“记忆宫殿”法写成了非常有名的《西国记法》一书。全书分为六篇,分别是:原本篇、明用篇、设位篇、立象篇、定识篇、广资篇。利玛窦在书中写道:对每一样我们希望记住的东西,都应给予它一个形象,并给每个形象分配一个位置,使它能安然存放,直到我们准备好“记起”它。只有这些形象都各得其所,并且我们能迅速地记起它们的位置,整个记忆体系才能运作。

利玛窦也展示了“记忆宫殿”的妙用:他在纸上任意写下四百到五百个汉字,只要读一遍,就能按顺序把这些汉字倒背出来。而他的中国朋友们则形容,他只要浏览一遍,就能把整卷的中国经典著作背诵出来。史景迁认为,传教士利玛窦的所有言行背后蕴含着一个期望,即一旦中国人开始重视他的记忆能力,就会顺此向他问询西方宗教。

要言之,史景迁将利玛窦的事业视为十六世纪晚期“欧洲扩张运动”的一部分,他将中国文化中儒释道三教的并立与西方世界内部的宗教论战相互映照,将十六世纪澳门商贸成败的细节与耶稣会同明朝官员边界暧昧的关系相互勾连。穿梭于十六世纪晚期的世界图景中,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件和史实在史景迁的笔下连缀汇集。一览两相望的欧洲与中国,通过利玛窦的眼睛,儒家与古罗马这两个伟大的传统相互汇聚。


图文来源于贵阳日报

编辑:舒锐

统筹:董容语

编审:肖嬿